胡云鳳發動自己的親戚朋友，以他們的名義陸續辦理了14臺不同類型的POS機。女兒、姐姐、姐夫、外甥均成了這些pos機分別綁定的“商戶”，經營范圍也五花八門，超市、百貨、服飾、電器、瓷磚、建材、加油站……

隨著刷卡消費方式的日漸普及，POS機不僅是大商場的必備之物，也成為越來越多小商戶的要件之一。然而迅猛增長的同時，利用POS機進行信用卡套現的行為也頻頻發生，這種行為不僅擾亂了金融秩序，也給監管帶來挑戰。
 
在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府市口附近的一條老巷內，有個遠近聞名的中介一條街。狹長的胡同兩旁，林立著各色商家招牌，房屋租售、用工信息、出國勞務等商業服務比比皆是。然而，還有一種特殊的“服務”也隱匿其中，并且成為一道獨特風景，那就是利用POS機非法套現。
 
2013年1月起，原本從事房產中介的胡云鳳及其助手阿峰，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，通過虛構交易，竟然為他人非法套取現金超過了7200萬元。
 
“母子”搭檔套現7200多萬元
 
胡云鳳年過半百，一直做著房屋中介生意。2013年的年初，胡云鳳在中介一條街上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門面。阿峰是胡云鳳女兒的朋友。2013年，他從安徽老家來到淮安，開始在胡云鳳的店里幫忙做工。胡云鳳見他踏實肯干，對他比較信任，就認他做了干兒子。
 
起初，阿峰每月拿2000元的工資，后來胡云鳳開始做POS機套現業務，阿峰就主動放棄報酬，跟著胡云鳳學著做起了刷卡套現的“生意”。大概半年時間，阿峰就可以“獨當一面”了。
 
據阿峰交代，胡云鳳信佛，時不時就要去全國各地的寺廟進修，所以店里的各種事務基本都由阿峰打理。除了看店，阿峰還主要負責日常的套現業務，記錄并保管套現的流水賬。胡云鳳則負責籌錢，同時不定期地來店里和阿峰對對賬。
 
所謂POS機套現，是指套現人在POS機上刷信用卡，辦理POS機時綁定的銀行卡則會轉入扣除手續費的相應金額，胡云鳳則支付給客戶相應現金，并收取1%的手續費。如果遇到刷卡提現多的客戶，胡云鳳對客戶收的手續費也會打個七折或八折。
 
相比信用卡直接取現，套現額度高，手續費也低。一般的信用卡取現，只能取出信用額度一半或以下的現金，且需支付銀行1%~3%不等的手續費及每天萬分之五的利息。也就是說，從信用卡取現1萬元，如果手續費率為1%，那么不僅需要支付100元的手續費，還需要付額外的萬分之五的日利率，也即一天5元錢的利息。假設以30天為日期計算的話，一共要支付250元的費用。而利用POS機刷卡，取現額度大大提高且1萬元僅需要付100元的手續費，還可以獲得最高50天以上的免息期，自然更吸引人。
 
慢慢地，到胡云鳳店里刷卡套現的人越來越多。胡云鳳干脆就在店門口掛上了招牌，明目張膽地寫著“信用卡提現”的字樣。
 
辦案人員偵查發現，直到案發，這對“母子”一共為他人非法套取現金7200萬余元，二人從中共獲利50多萬元。
 
刷卡套現的都是誰
 
家住淮安區的老于是做水泥生意的老板。平常客戶進貨都會賒賬，所以偶爾手頭周轉資金會有些緊張。一次，他看到胡云鳳門面房上的宣傳廣告稱可以刷信用卡提現。他想起自己身上正好有張農行信用卡，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進去了。聽說每刷一萬元只需交100元手續費，老于一次就刷了2萬元。后來，他又因為家里沒有現金，又到胡云鳳那里刷了5000多元。
 
相比之下，同樣是做生意的老李則要大手筆得多。據他回憶，自己一共有三張信用卡，從2013年開始，前前后后共刷了12次，大約套取現金12萬元。
 
承辦此案的淮安市淮安區檢察院檢察官徐成介紹，在已經掌握的26名刷卡人中，大部分都是像老于和老李這樣需要資金周轉的個體老板，每次套現的金額在一萬元左右。
 
除此之外，套現的人還有一些使用信用卡消費的年輕人。“很多是學生，沒有什么收入來源。有的剛工作，基本是‘月光族’，工資只有兩三千元，卻可以月均消費五六千，靠的就是用信用卡，實現提前消費。”徐成說。
 
實際上，刷卡套現的人群遠不止于此。早前有媒體報道稱，除了資金周轉不靈的生意人、沒錢但又不愿意向朋友借錢的人，還有一些專門以卡養卡的消費者及短期投機者。
 
濟南的一個普通白領，就曾在POS機刷卡，利用免息期“以卡養卡”套現，不但買了新車，還從銀行賺取了海量積分。小企業主鄧某利用刷卡套現80萬元購買理財產品，再在免息期到期前用理財收益還信用卡，一年下來“白”賺銀行五六萬元。還有一些炒短線的股民，利用信用卡套現50天免息的空子，套現出來投到股市獲利。
 
中國人民銀行《信用卡報告》數據顯示，2014年，有超過兩成的信用卡消費者表示有過套現行為，消費者刷卡透支意愿明顯增強。
 
由于在同一臺POS機上反復刷卡容易引起銀行注意，因此，胡云鳳發動自己的親戚朋友，以他們的名義陸續辦理了14臺不同類型的POS機。女兒、姐姐、姐夫、外甥均成了這些POS機分別綁定的“商戶”，經營范圍也五花八門，超市、百貨、服飾、電器，瓷磚、建材、加油站……胡云鳳說，這些商家的名稱都是辦理POS機的人隨意定的，既沒有真實經營，也沒有實物交易。胡云鳳的姐姐就提到，胡云鳳曾問她們一家借用身份證，但具體做什么用，并不清楚，甚至自己的丈夫連外借身份證一事都毫不知情。
 
刑警大隊民警在巡查中發現該巷子貼出的套現廣告，遂進行暗訪，發現來往套現的人比較多，便對該門面進行了突擊檢查，并現場從店里保險箱發現大量現金，柜臺上和抽屜里發現十幾個POS機，于是，辦案警察對看守店鋪的男子進行傳喚，他也很快交代了套現事實。
 
徐成表示，盡管推銷POS機的人目前尚未歸案，但從胡云鳳的供述中不難推測，這是一個專業化的犯罪團伙。成立公司、申辦POS機、宣傳銷售套現業務、匯轉資金等均有專人負責，分工明確。
 
2016年10月20日，淮安區檢察院以涉嫌非法經營罪對胡云鳳、阿峰二人提起公訴。2017年1月，淮安區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。法院經審理認為，胡云鳳違反國家法律規定，以虛構交易的方式，使用銷售點終端機具（POS機），向信用卡持卡人直接支付現金并從中牟利，非法從事資金支付結算業務，擾亂了國家正常金融市場秩序，情節特別嚴重，其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，且系共同犯罪，并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，系本案主犯，被告人阿峰在共同犯罪中起輔助作用，系從犯。根據犯罪事實和相關法律規定，2017年6月2日，淮安區法院以非法經營罪判處胡云鳳有期徒刑七年，并處罰金人民幣70萬元；判處阿峰有期徒刑三年，緩刑三年，并處罰金10萬元。
 
案件審理結束后，辦理案件的檢察官再到這個巷子里查看，發現已經沒有商戶在門口公開掛牌宣傳套現業務，這一方面說明，該案查處的確對于非法套現行為有一定的震懾作用。但是相關部門的進一步調查也發現，不公開掛廣告，也并不意味著這類信用卡套現行為已經完全消失，事實上，還有一些商家是將這項非法業務轉移到了地下，悄悄進行。街面上偶爾看到宣傳套現的小廣告，如果按照廣告打電話過去，對方也往往非常謹慎，一般不輕易透露自己的具體位置和身份細節。
 
這類案件多是流動作案，查流水賬要耗費大量時間，查實證據也比較困難，如今又具有一定的隱蔽性，偵破難度比較大。但相關部門已經注意到這些現象和問題，并針對其信用卡套現的特征，予以高度和專門的重視。
 
“灰色地帶”需要重拳整頓
 
信用卡“套現”暗藏巨大金融安全隱患。一方面，加大了銀行經營成本和經營風險。通過變相將信用卡的授信額度轉化為現金，甚至利用“套現”所得，堂而皇之地“用銀行錢賺銀行的錢”。當資金累積到一定規模后，發卡銀行將會背上巨大的風險包袱。
 
另一方面，變相地增加了全社會信貸投放，造成消費信貸轉變為生產流通經營信貸，短期信貸資金長期化使用。這部分資金游離了銀行正常的信貸管理渠道，脫離了監管層的管理視線和控制，宏觀調控的效果被削弱。
 
長期以來，有關信用卡“套現”帶來的違規問題，一直處于各方觸不可及的“灰色地帶”。
 
此前，無論是第三支付機構出于逐利目的違規申請POS機，還是像胡云鳳這樣的商家作為中介從中牟利，抑或是形形色色的套現者貪圖低價免息的僥幸心理，銀行方面或法律層面都很難予以切實有效的打擊與防范。
 
2009年12月16日，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《關于辦理妨害信用卡管理刑事案件具體應用若干問題的解釋》。其中第7條規定：違反國家規定，使用銷售點終端機具（POS機）等方法，以虛構交易、虛開價格、現金退貨等方式向信用卡持卡人直接支付現金，情節嚴重的，應當依據刑法第225條的規定，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。
 
另外，2015年1月1日，銀聯正式實施《銀聯卡受理市場違規約束實施細則》，重拳整頓收單違規亂象。該細則不僅加大了懲罰力度，而且將發卡機構納入違規處罰范圍。也就是說，以前基本是罰收單機構，現在銀行違規了也要罰。
 
此項細則還將各類商戶的手續費率統一調整為最高收取0.6%，且不封頂，堪稱史上最嚴。此前，不同類別商戶的刷卡手續費率差異很大，例如餐飲類為1.25%，民生類則為0.38%。因此很多不法商戶便在POS機申請的分類上做些手腳，實現高收益率與低手續費的錯位搭配。如今手續費的統一，使得套現成本大大提高。
 
此外，國家監管部門也開始針對POS機使用管理混亂加大了規范與監管力度。2016年9月30日，中國人民銀行發布《關于加強支付結算管理防范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有關事項的通知》，其中第13條規定，“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在網上買賣POS機”。這在很大程度上規避了店家資質真假難辨的問題，從源頭上遏制套現等違法犯罪的發生。（文中涉案人物均系化名）